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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公仪家（第2页）

永阳二十六年岁除，又是一年万国朝贺。

是夜，大昭皇帝依例在正阳宫宴请大昭显贵及各国使臣，宫内张灯结彩，歌舞升平，整个皇宫都被刷上了一层浓重的喜气。戌时正，宫内奏起热情洋溢的琉国舞曲，身着本族盛装的舞娘们踏着鼓点鱼贯而入，红纱衬得雪白的腰肢越发妩媚，铃铛亮片宛如坠入人间的星光，与舞娘脸上明艳的笑容交相辉映，令人炫目，当真是美极妙极。

七月没见过什么世面，此刻立于上席边上，在一个极佳的位置观赏着那些闪着金光的异域舞娘，只觉得天女下凡也不过如此，不由得看呆了，自家小姐唤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怎么？看傻了？”那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语气却沉稳端庄得像个深宅贵妇。

七月一个激灵，慌忙垂首道：“奴婢失职，求小姐责罚。”

公仪玥没有答话，只略抬了抬手中的酒杯，七月会意忙给她满上了。她紧张地望了望自家小姐，见她并没有要追究的意思，不由得松了口气。

虽然这么想好像有些太不知天高地厚，但七月总觉得，小姐待自己好像要比待府中其他侍女要好上许多，刚才那样若是换了其他人，怕是得回去领罚了。但若小姐真要罚她，她也觉得是应该的，一来她自觉该罚，罚了好长记性；二来，若非小姐，自己此刻还不知道流落到了何处，所以就算自己没犯错，小姐要罚她找乐子，她也甘之如饴。

七月低头看着自家小姐默默吮酒的模样，如美玉般白皙透亮的肌肤因为微醺透了些粉色，眉眼间比平日少了些疏离，竟显得有些乖巧可亲，七月在心中一对比，只觉得她家小姐比台中央那些娇俏的舞娘好看多了，她才是个神仙一般的女子啊。

“怎么？我唤了你一声，你便连舞都不敢看，光顾着看我了？”

七月仍沉迷在自家小姐的美色之中，没想到她会突然扭头看向自己，视线一交汇，她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许是因为刚喝了酒，小姐眸子泛着潋滟的水光，常年毫无情绪的脸上竟带上了几分笑意，看得七月直想捧心。

“怎么还害羞起来了？”她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美得让七月瞬间觉得得此一见、死而无憾了。小姐平日里需要时也会笑，那是一种恰到好处的笑，虽然也很美，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而现在这种笑却是异常少见的，虽然她也不大说得上来到底哪里不一样……愣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小声回道：“小姐太好看了。”

“是么？”公仪玥轻笑着扭过头去，继续默默吮酒，“难得过年，别绷得那么紧，好好看舞吧。”

“是。”虽然觉得自家小姐更好看，七月还是听话地移开了视线——听小姐的话可以说是她的人生信条了。

七月是今年中秋被公仪玥买去的。她出身贫寒，家里兄弟姊妹又多，她年纪到了，父母就想着干脆将她卖了，省嫁妆不说，还能添一笔进数。她原以为自己要么是去个富贵人家当个粗使丫鬟，要么被哪个有钱的老头子看上了当个暖床的、说不定没几年就被磨死了，却没想到自己能撞大运——赴宫宴的公仪小姐刚好经过，买下了她。不仅如此，还留在身边，当了贴身侍女，小半年过去了，到现在她还时常觉得像是在做梦。毕竟，公仪小姐可是公仪丞相的嫡女，大昭未来的皇后娘娘啊。

公仪家是几百年的望族，关于公仪家的家史，七月入府前也模模糊糊知道一些，在府中待了这小半年，如今也能说得头头是道了。

数百年前，前朝将灭、兵荒马乱，后来的大昭开国皇帝明德帝征战时遇险，命悬一线时被外出采药的公仪汐所救，明德帝感念公仪汐救命之恩，便在天下安定之后降旨许了当时名不见经传的公仪家一个后位，可谓一段佳话。只可惜公仪汐没等到封后就因病仙逝，明德帝不多久也紧跟着驾崩了。本来这段佳话到这就应该完了，可因为那道封后圣旨措辞实在含糊，只说要赐予公仪家嫡女一个后位，却并未提及公仪汐的名字，当时天下人又敬明德帝犹如敬天神一般，那道未落实的封后圣旨竟被一代代传了下来，后位空缺时公仪家没有适龄嫡女，公仪家有适龄嫡女时后位并不空缺，总之皇位传了多久，公仪家这后位也就传了多久。也正是在这几百年里，公仪家借着明德帝的恩典，一步步地从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户发展成了大昭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到如今，家主公仪睿更是登上丞相宝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公仪家如日中天。

公仪睿正室薛夫人虽然体弱早逝，却有幸为公仪睿留下了一位嫡女，取为“玥”，“王”谓君王，“月”谓女子，意即皇帝的女人，而“玥”本身又是传说中上天赐予贤君的神珠，正是适合公仪小姐的好名字。公仪玥出生时，天降异象，红霞漫天，传言乃凤凰转世，定能佑大昭国泰民安，于是顺理成章地被大昭百姓当成半个神仙一样瞻仰膜拜。尤其那些日子难过的人，总盼着公仪小姐封后了，说不定老天就高兴了，他们日子也能好过一些。七月从小便是其中一员，只要一想到日子会有突然好起来的那么一天，好像现在遇到什么都能咬咬牙撑过去。

所以那天被公仪玥买下，她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到自己被洗干净带到公仪玥面前时，她更是掐了自己好几把才敢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不光因为这好运交得太突然了，还因为公仪小姐实在是太美了。她知道公仪小姐有“大昭第一美人”之名，在心中也一直以自认为“最美”的模样来描摹她，但见到本尊的她真的被自己贫瘠的想象力羞得不行。她仍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公仪小姐望着她的眼神，没有上位者的居高临下，也没有假惺惺的可怜关切，也没有她一直以来想象中的那种普度众生的菩萨般的慈悲，那眼神就像最清亮的溪水，一丝的杂质都不含，好像什么都没有，却又不觉得空洞。起初七月只觉得是因为自己微不足道，所以无法牵动公仪玥的情绪，在她身边待久了才知道，公仪小姐看谁都是那个样子。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来兴趣，无欲无求，七月看在眼里，越发觉得自家小姐大概真是下凡的天仙，所以才不食人间烟火。

对小姐越发倾慕景仰，七月就越觉得老想着老牛吃嫩草的老皇帝猥琐可恨。小姐明明比她还要小上好几个月，本该最是青春活泼的年纪，平日里穿衣打扮却都是怎么老气怎么来，比如此刻她穿的暗红华服就是那些当家主母们今年最爱的一款，十四岁的小姑娘随便一端就是四十岁的成熟稳重，虽然她家小姐穿什么都好看，怎么看都透着仙气，但七月就是莫名心疼她家小姐。大多数人都觉得能做皇后是公仪玥的福气，但她却打心底里希望自家小姐能找个能配得上她的如意郎君。想想若不是老皇帝在小姐三岁的时候就火急火燎地将人定了下来，怎么说小姐也该是下一代的皇后了。

思及此，七月的目光不由得穿过了中间的大场子，溜到了六皇子李明熠身上。与上座那位已逾知天命的老皇帝相比，这位俊朗不凡、朝气蓬勃的二八少年显然与小姐更为相配。如此一对比，七月越发的捶胸顿足。更气人的是，六皇子时不时就会看向她家小姐，一看就能看上好久，显然也是对她家小姐有意思的，而自家小姐也会时不时地就朝那个方向看看，七月不自觉地就脑补出了自家小姐与六皇子虐恋情深的大戏，越发觉得老皇帝气人，给她十个胆子再加一身肌肉，她能马上冲上去弑君。

其实老皇帝挺无辜的，因为就算给公仪玥这么个选择的机会，她也是想都不用想一定选老皇帝，看都不带看李明熠的——十多岁的小毛孩子有什么可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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