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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第1页）

带着怀旧和新鲜两种交织的热情，山河动物园迎来了开门大吉。久违的游人如织让人和动物都适应了好久，只有呱噪的八哥如鱼得水，倍感快乐。斑马和羊驼都紧张得增加了进食量，产下没完没了的便便，打扫卫生照顾动物的大姐在连续加班两周后犯了腰椎间盘突出，林清只好贴出了招聘启事。

金晶从实用主义的角度建议招些有保洁经验和养殖从业经历的实干人员，林清则坚持让每一个面试的人谈谈对动物和动物园的理解，并据此连续拒绝了三个屠宰场前员工，认为他们的气质和动物园不符。金晶说你就是吃碗方便面都要开红酒的形式主义，林清说：“你不懂，理想主义的光辉会让人爱岗敬业无私奉献，而不是敷衍了事得过且过。”金晶撇撇嘴：“得了吧，你以为你能招来一群共产主义者么。”

经过林理想的千挑万选，动物园增加了三个员工。其中一个叫桑图的少数民族男孩子，来面试只穿了件坎肩背心，明显正在发育的青少年骨骼，支愣着圆圆的脑袋和一对大耳朵，头发桀骜不驯地立着，林清看了看摆在桌上的旺仔牛奶，嗯，真像。金晶翻着他的简历：“不像满18的啊。”桑图急了，掏出身份证：“我真的20了。只是长得显小而已。”林清问：“除了显小之外，你还有什么优点？”“优点吗？”桑图说：“我这个人吧，比较有耐心，我去河边钓鱼，不管钓不钓得到，都能坐上一整天。我去摘橄榄，一定要爬到最高的树上，别人都没我爬得高。还有啊，大家都夸我很有亲和力，我跟谁都能聊得上天，还能聊很久，我帮我妈去街上卖菜，一定是街子上走得最晚的人。”也许是看出了林清和金晶脸色不太好，桑图急忙说：“对了，我还很会照顾动物，我从小就负责寨子里放牛，后来我还养过羊，养过猪，养过鸡，养过兔子，养过……”“好了。”林清停止了男孩搜肠刮肚的想象，问他：“你为什么想要来动物园工作呢？”桑图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耳朵，一边的招风耳被抓得红红的：“我从小就喜欢大象。你们的动物园里那只大象，我想照顾她。”

尽管金晶反对性地不予表态，林清还是录取了桑图。小男孩带着懵懵懂懂的热情，每天给大象西娜洗澡，打扫动物笼舍，定点喂食，做得倒是比预期好得多。看着他四下无人时亲拍着西娜的大耳朵说悄悄话，林清想，你们都有一对大耳朵。然后，他开始多了个外号，大耳朵图图。

然而林清的安稳日子才过了一个月，就被大新闻找上门来了。“大象深夜现身县城街头，市民好奇八卦熬夜偷看”，金晶拿着那几张刷爆朋友圈的照片，不用放大都看得到一人一象，优哉游哉地在大马路上散着步，大耳朵呼扇呼扇的，哼，倒是天生一对。

警察找上门来时两人还能一致对外，又赔礼道歉又交了罚金，转头就把图图提溜来了。

图图一脸事情败露视死如归的表情，说：“我也不知道遛大象犯法啊，满大街都是遛猫遛狗的，怎么就不能让西娜出去透透风呢。她每天被关在那么小的象舍里，多难受啊！”“你带她出去过几次？”“嗯，我想想，第一次她还不敢走太远，第二次回来时下了点小雨，第三次我们去了金沙河边，她吃到了很好吃的象草……”眼看着林清的脸色黑成了锅底，图图连忙收起回忆：“三次，我保证，真的只有三次，没有了！”

金晶满腹疑惑：“那是大象哎，又不是小猫小狗，你怎么遛的？”图图认真地说：“我能跟西娜交流的。我问她，你是不是无聊啊，你想不想出去走走，去河边洗个澡，去看看那片茂密的芦苇丛，她就点头了，我又问她，你愿不愿意乖乖的，跟我去了就回来？她也拍拍耳朵点头答应了。我就待到保安张叔关大门，等到天黑了，再悄悄打开门带她出去。我们走得很安静的，我一直告诉她不要出声，她一路都没叫过，我们去了就回来，也没遇到人。不知道怎么就被发现了。”金晶抚额，小朋友你真当满街的摄像头是摆设啊。

大家把图图的童言无忌一笑了之，心软如泥的林清还没狠下心来做出开除决定，图图却满脸通红地想要力证清白：“我们真的能够交流的，西娜和我是朋友！”林清气笑了，交流，交流一个给我们看看？你让她跪下坐下跪下坐下，她能听你的？

图图在林清、金晶等一众动物园员工的围观之下，走到大象西娜身边。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像往常一样，轻轻拍拍西娜的腿，侧着身子对着大象耳朵一阵窃窃私语。西娜，那只腼腆的大象，轻轻地，甩了甩鼻子，一声清脆的嘶鸣。林清身旁的保安大叔小声嘀咕：“这说让叫就叫了？真能听得懂？”正当人群开始小声骚动时，接下来的一小时，在不同的人口中传得越来越悬，“动物园里有人能通灵”甚至一度成了小城的传奇：西娜收回鼻子，点了点地面，吹了口气，似乎是为了确定要以什么力度着地，思考之后，先弯下右前腿，然后是左前腿，右后腿，左后腿，跪了下来，又转了个姿势，坐在了地面上。坐好之后，她才开心地仰起头，转脸看向图图，咧开嘴，分明是一个微笑的脸。

这样的大象坐下，在所有的训象表演里都是基础节目，并不稀奇，但西娜不是一直表演象，她从未经过任何训象师的训练调教，这个简简单单的坐下，分量不啻于一个文盲突然写出了自己的名字。人群骚动起来，保洁张姐吓得在胸前不断划十字，嘴里念念有词：“这是神迹啊，我的个神啊，明天我就要去说给教友们听！”

近乎静止的一分钟后，西娜又缓缓站起，林清不由得和大家一起，给西娜一阵掌声。当人们以为这坐下起立已经是大惊喜的时候，图图附着西娜一阵耳语，只见西娜，又一次的，跪下，坐下，起立，跪下，坐下，起立。做完了这一切，图图骄傲地走到目瞪口呆的林清面前，说：“林清姐，你要求的跪下坐下跪下坐下，西娜做到了。她还多送了你一个。你看，我说的话，西娜真的能听懂的。我们是朋友，你们现在相信了吧。”不远处，腼腆的大象姑娘，仿佛也听到了朋友这个词，吸起身旁乌龟池子里的水，向空中一甩，在阳光下扬起一片短短的彩虹。少年赤诚而带点狡黠的微笑是那么坦然，林清忽然觉得，被开罚单这件大事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带着怀旧和新鲜两种交织的热情，山河动物园迎来了开门大吉。久违的游人如织让人和动物都适应了好久，只有呱噪的八哥如鱼得水，倍感快乐。斑马和羊驼都紧张得增加了进食量，产下没完没了的便便，打扫卫生照顾动物的大姐在连续加班两周后犯了腰椎间盘突出，林清只好贴出了招聘启事。

金晶从实用主义的角度建议招些有保洁经验和养殖从业经历的实干人员，林清则坚持让每一个面试的人谈谈对动物和动物园的理解，并据此连续拒绝了三个屠宰场前员工，认为他们的气质和动物园不符。金晶说你就是吃碗方便面都要开红酒的形式主义，林清说：“你不懂，理想主义的光辉会让人爱岗敬业无私奉献，而不是敷衍了事得过且过。”金晶撇撇嘴：“得了吧，你以为你能招来一群共产主义者么。”

经过林理想的千挑万选，动物园增加了三个员工。其中一个叫桑图的少数民族男孩子，来面试只穿了件坎肩背心，明显正在发育的青少年骨骼，支愣着圆圆的脑袋和一对大耳朵，头发桀骜不驯地立着，林清看了看摆在桌上的旺仔牛奶，嗯，真像。金晶翻着他的简历：“不像满18的啊。”桑图急了，掏出身份证：“我真的20了。只是长得显小而已。”林清问：“除了显小之外，你还有什么优点？”“优点吗？”桑图说：“我这个人吧，比较有耐心，我去河边钓鱼，不管钓不钓得到，都能坐上一整天。我去摘橄榄，一定要爬到最高的树上，别人都没我爬得高。还有啊，大家都夸我很有亲和力，我跟谁都能聊得上天，还能聊很久，我帮我妈去街上卖菜，一定是街子上走得最晚的人。”也许是看出了林清和金晶脸色不太好，桑图急忙说：“对了，我还很会照顾动物，我从小就负责寨子里放牛，后来我还养过羊，养过猪，养过鸡，养过兔子，养过……”“好了。”林清停止了男孩搜肠刮肚的想象，问他：“你为什么想要来动物园工作呢？”桑图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耳朵，一边的招风耳被抓得红红的：“我从小就喜欢大象。你们的动物园里那只大象，我想照顾她。”

尽管金晶反对性地不予表态，林清还是录取了桑图。小男孩带着懵懵懂懂的热情，每天给大象西娜洗澡，打扫动物笼舍，定点喂食，做得倒是比预期好得多。看着他四下无人时亲拍着西娜的大耳朵说悄悄话，林清想，你们都有一对大耳朵。然后，他开始多了个外号，大耳朵图图。

然而林清的安稳日子才过了一个月，就被大新闻找上门来了。“大象深夜现身县城街头，市民好奇八卦熬夜偷看”，金晶拿着那几张刷爆朋友圈的照片，不用放大都看得到一人一象，优哉游哉地在大马路上散着步，大耳朵呼扇呼扇的，哼，倒是天生一对。

警察找上门来时两人还能一致对外，又赔礼道歉又交了罚金，转头就把图图提溜来了。

图图一脸事情败露视死如归的表情，说：“我也不知道遛大象犯法啊，满大街都是遛猫遛狗的，怎么就不能让西娜出去透透风呢。她每天被关在那么小的象舍里，多难受啊！”“你带她出去过几次？”“嗯，我想想，第一次她还不敢走太远，第二次回来时下了点小雨，第三次我们去了金沙河边，她吃到了很好吃的象草……”眼看着林清的脸色黑成了锅底，图图连忙收起回忆：“三次，我保证，真的只有三次，没有了！”

金晶满腹疑惑：“那是大象哎，又不是小猫小狗，你怎么遛的？”图图认真地说：“我能跟西娜交流的。我问她，你是不是无聊啊，你想不想出去走走，去河边洗个澡，去看看那片茂密的芦苇丛，她就点头了，我又问她，你愿不愿意乖乖的，跟我去了就回来？她也拍拍耳朵点头答应了。我就待到保安张叔关大门，等到天黑了，再悄悄打开门带她出去。我们走得很安静的，我一直告诉她不要出声，她一路都没叫过，我们去了就回来，也没遇到人。不知道怎么就被发现了。”金晶抚额，小朋友你真当满街的摄像头是摆设啊。

大家把图图的童言无忌一笑了之，心软如泥的林清还没狠下心来做出开除决定，图图却满脸通红地想要力证清白：“我们真的能够交流的，西娜和我是朋友！”林清气笑了，交流，交流一个给我们看看？你让她跪下坐下跪下坐下，她能听你的？

图图在林清、金晶等一众动物园员工的围观之下，走到大象西娜身边。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像往常一样，轻轻拍拍西娜的腿，侧着身子对着大象耳朵一阵窃窃私语。西娜，那只腼腆的大象，轻轻地，甩了甩鼻子，一声清脆的嘶鸣。林清身旁的保安大叔小声嘀咕：“这说让叫就叫了？真能听得懂？”正当人群开始小声骚动时，接下来的一小时，在不同的人口中传得越来越悬，“动物园里有人能通灵”甚至一度成了小城的传奇：西娜收回鼻子，点了点地面，吹了口气，似乎是为了确定要以什么力度着地，思考之后，先弯下右前腿，然后是左前腿，右后腿，左后腿，跪了下来，又转了个姿势，坐在了地面上。坐好之后，她才开心地仰起头，转脸看向图图，咧开嘴，分明是一个微笑的脸。

这样的大象坐下，在所有的训象表演里都是基础节目，并不稀奇，但西娜不是一直表演象，她从未经过任何训象师的训练调教，这个简简单单的坐下，分量不啻于一个文盲突然写出了自己的名字。人群骚动起来，保洁张姐吓得在胸前不断划十字，嘴里念念有词：“这是神迹啊，我的个神啊，明天我就要去说给教友们听！”

近乎静止的一分钟后，西娜又缓缓站起，林清不由得和大家一起，给西娜一阵掌声。当人们以为这坐下起立已经是大惊喜的时候，图图附着西娜一阵耳语，只见西娜，又一次的，跪下，坐下，起立，跪下，坐下，起立。做完了这一切，图图骄傲地走到目瞪口呆的林清面前，说：“林清姐，你要求的跪下坐下跪下坐下，西娜做到了。她还多送了你一个。你看，我说的话，西娜真的能听懂的。我们是朋友，你们现在相信了吧。”不远处，腼腆的大象姑娘，仿佛也听到了朋友这个词，吸起身旁乌龟池子里的水，向空中一甩，在阳光下扬起一片短短的彩虹。少年赤诚而带点狡黠的微笑是那么坦然，林清忽然觉得，被开罚单这件大事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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