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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第2页）

张扬再次光临使得大家如临大敌。小象焦虑地甩着鼻子，松鼠猴在笼子里跳来跳去，呱噪的八哥都不叫了，同仇敌忾地咬着杆子，怒视着张扬擦身而过。图图忙着打电话给林清：“小林姐，那个谁又来啦，怎么办，要我把他赶出去吗？”

林清苦笑。她盛怒之下放的狠话都只是说说而已，能做的最狠的事也不过是拉黑了张长宁的微信，对张扬这种光明正大买票进来的顾客，就算不当上帝，也做不出赶出去的事来。她想，该来的都来吧，连九姨组织人到动物园门口站街，拉横幅写着“支持政府合法拆迁”都遇到了，一个张扬，我受得住。

然而预想的说辞并没有派上用场。张扬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前尘往事一笔勾销的那种，简直，宛若新生。

他说：“我这次来，是带着政府的诚意来的，是希望能够和山河动物园加强合作，进一步提高动物园的整体形象，促进我们佛海的宜居环境和招商引资能力。”

招商引资能力？林清满头问号。我们不就是招商引资路上的大绊脚石么。

“你还不知道？”张扬一脸诧异和不信。

“知道什么？”

林清的真诚让他有点迷惑，想了想，认真地开始解释：“嘉和集团变更了项目规划。”

说着拿出了新的项目设计简图，彩色的图纸上，原先设计的大型游乐园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山河动物园，还在旁边预留了一片空地，用以作为户外草坪。林清预估了一下，散步和放风筝都是足够了。“你们的动物园被保留下来了，并且将被纳入新社区整体规划的一部分。”

虽然重新作了规划，但林清还是看得出来，这设计图基本是参考了她们重做的那个。那张洒在张长宁办公室的图纸早已成为林清后悔系统里的一部分，如今以这种方式重逢，突如其来的惊喜让林清有点手足无措：“这，这是真的么？”

张扬点点头：“当然是真的。我来这里跟你谈的每一句话，都是代表项目办的，甚至可以说，是代表了县政府对金沙河畔项目的合作诚意的。金沙河畔的项目规划目前已经在重做了，后期也会陆续跟上。”说完叹了口气，有点不情愿地说：“恭喜你，林小姐。你的动物园保住了。”

人生的大起大落让林清百感交集，一时不知道该跟张扬说些什么了，只能干笑着说：“谢谢啦。”

张扬难得的有点尴尬：“你也不用谢我，跟我没什么关系。说实话，我也不太懂嘉和为什么会变更方案。”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目光深邃，一如三个月前站在栈桥上看着未来即将拔地而起的新城。“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很好的结果。你们不用拆迁，我们不需要苦口婆心地做思想工作，开发商也省了一笔天价拆迁费，还为我们的佛海保留了一个美丽的动物园。希望以后我们能合作愉快，毕竟，自始至终，我们都是合作关系。”

张扬走到门口时，林清说：“谢谢你今天的到来。以前的种种，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说声抱歉。对了，设计图，能留给我么？”张扬愣了一下：“当然可以。不过这只是第一版的草图，最终的细节还会有变化。我只是，第一时间来通知你。”

“没关系，这版就很好了。”

嘉和的人带着新方案来到项目办的时候，张扬的吃惊程度并不亚于林清。碍于领导在场，他不好直接发问，只能拼命发短信给项目经理：“陈哥，征地差不多办好了，只剩收尾了，没什么大问题的。”“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项目经理事后拉着他说：“张副主任，这个真的跟你没关系，是我们集团总部的意思。说实话，你们是我们合作过的政府里少有的行动派，你们项目办的执行能力我们是看在眼里，非常敬佩的，你的个人能力我们也非常欣赏。但你也知道，任何一个大的项目，都是多方博弈的过程，中途变更方案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在这件事情上，我们都只是执行者，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行了，不是吗？”

张扬在会上一如既往地坚定点头：“我会做好自己分内的事的，一定不辱使命，圆满完成领导交代的任务！”

如果说这个时代要评选出带有清教徒气质的人，张扬应该名列前茅。他总是秉持强烈的“理性”，无论是学生时代，还是工作以后，总是视世俗赋予的职业为天职，殚精竭虑、持久不懈、有条不紊，兢兢业业。对于工作，他只愿意想方设法去完成它，带着价值倾向的评判，并不是工作的一部分，也不是需要他付出心力的部分。

小杨梅曾跟林清吐槽说：“张扬在工作上简直太完美了，他永远不会埋怨加班、埋怨事情难搞定、埋怨同事难相处，也从来不会划水摸鱼，不会像我们一样做个丧气鬼，对上班失去信心。对他来说，只要是走进县政府上班，不管是去谈项目还是复印材料，哪怕是发报纸，他都能做得一丝不苟，都发自内心的甘之如饴，好像他天生就应该是为了工作而存在的。他就像卡尔维诺笔下的阿季卢尔福，那个不存在的骑士，拥有全军中最漂亮和最干净的白色铠甲，是整个军队中的佼佼者，但怎么说呢，就有的时候，感觉好不真实。”林清笑说你太夸张了啦，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克己复礼的强烈的理性，这种“天职”的责任感，确实和她们三观不合。

骑士在日落时自问：“明日夕照时我将是什么样呢？我将经受住考验吗？我将证实自己是一个男子汉吗？我将在走过的大地上留下自己的一道痕迹吗？”

林清和小杨梅毫不怀疑张扬会成功，他的努力让他值得，他总有一天会成为整个军队里最出色的那个骑士，这不是价值判断，只是一种关于生活方式的选择。也许每一个人都有骑士梦，但有的人是灵魂寻找盔甲，有的人则是被盔甲选中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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