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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真的不用将香囊一事告知万岁爷吗?要知道,先入为主啊!”
绣瑜拿着瓜瓢轻轻给屋里一盆君子兰浇水,随口道:“那香囊被胤祥烧了,咱们口说无凭,还自曝其短。不如让旁人‘帮’我们说来得更妙。”
“旁人?”竹月拿着小铲子给君子兰培土,心想,哪儿还有旁人会帮咱们?
绣瑜放下手中的瓜瓢,不禁长叹一声,她心中早有定计,却不得不为十四种痘一事忧心忡忡。虽然这是权衡利弊之后的最佳选择,可十四是个至情至性的傻孩子。他刚跟十三闹掰,不知正如何伤心呢。此时种痘,到底有损他的身子。
绣瑜深感亏欠儿子,却因自己没得过天花,不得近身照料。
这时,门口宫女通报说五公主求见。绣瑜刚说了个请字,就见九儿一身便服,素着一张脸,不着半点钗环配饰,进来直挺挺地跪在她面前:“额娘,女儿想去照顾十四弟。”
绣瑜见她眼圈微红,眼睛浮肿,便知她业已洞知一切,叹息着伸手去扶她:“不怪纳兰小子,更不怪你。要怪就怪额娘生了你们五个,锋芒太盛招人惦记。没有你们的事,那起龌龊小人也会寻别的法子害人。”
九儿却挣脱了她搀扶的手,头一回婉拒了额娘的好意:“纵然没有永寿一事,幼弟有难,我身为长姐亦是责无旁贷。”
绣瑜此计的关键就在女儿身上,原想透露一二,又听宫女禀报:“皇上驾到。”
话音刚落,康熙已经大步进屋。绣瑜忙领着屋内众人行礼下拜。康熙罕见地没有立马叫起,而是任由她们拘着礼走到屋子正中主位落座,才缓缓开口说:“起来吧,赐坐。小九这么早就来给你请安吗?”
绣瑜知道鱼儿上钩,也不畏惧,只敛笑解释道:“十四病了,臣妾没出过痘不方便照料,她这是主动请命要去照顾弟弟呢。”
康熙淡淡地看向女儿:“胡闹!你贵为公主,十四那儿自有奴才们伺候。又不是那寒门祚户的,指望着姐姐带弟弟。”
九儿不卑不吭地回道:“十四弟虽不少人伺候,但是出花是要命的事。他病中难免多思,若有亲姐在身边,也可廖做慰藉。再则女儿虽为公主,但也是皇父之女,十四的姐姐。如今出门在外,永和宫众兄弟姊妹中以我为长,为额娘分忧,我义不容辞。”
康熙神色一凝,眸色微暗。九儿在他心中一直都是那个娇娇怯怯的小女孩,今天早上荣妃跟王贵人刚来向他禀报有人私相传递导致十四阿哥接触宫外的东西以致染病一事。他本来对那个香囊诡异地传了好几手、恰好落在十四手里的故事半信半疑,可九儿突然说了这样一番话。
康熙反倒加深怀疑,语气虽淡却肯定地问道:“谁教你这么说的?”一面问,一面下意识地瞥向旁边的德妃,却见她眼睑低垂,似乎认真地打量着手上的茶盏。
九儿不由愣住,抬眼看他:“皇阿玛,我也是看着十四弟长大的,女儿所言句句都是出自本心。”
康熙手指叩着桌面沉吟不语,又换了个方式,徐徐引诱道:“好吧,朕许了。你可要朕赏你些什么吗?皇额娘跟朕提了想在京城为你择婿。正好趁此机会,你想要什么就说出来。小九一向聪明纯孝,甚得朕心。普天之下,朕无有不许。”
这话的暗示意味太过强烈,绣瑜虽早有预料,也不由动摇一瞬,生怕女儿没经过这些套路,一时冲动自曝其短,反坐实了私情。
九儿脸上一红,立马就想到与纳兰之事。可是她素来敏捷多思又性情高洁,转念一想又觉得此时提要求未免有携恩图报之嫌。况且十四弟生死未卜,她若一味耽于自己的儿女情长,岂非叫额娘伤心、兄弟寒心?
九儿遂抬头道:“多谢皇阿玛恩典,这是女儿分内应当的事。皇阿玛要赏,就下旨在直隶境内遍寻名医,为十四弟看诊吧。他早一日痊愈,额娘就早一日安心。”
康熙不由对她刮目相看,可心中疑惑尚未全消,干脆图穷匕见,直接直视九儿逼问道:“昨夜行宫前院偏殿走水,有一批侍卫救火不力,以致不少重要的折子、印信为大火所焚,朕已命将他们全部拿下。其中一人向梁九功求情,指名要你相救。你若不救,朕就将他们一起流放北疆与披甲人为奴。”
九儿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直视眼前的皇阿玛,身形微微颤抖,头一回如此深刻地领会到“君父”二字的含义。一层父亲的威严如山,一层君主的权谋算计,如蛛网般重重包裹,叫人深陷其中只能屈膝臣服、任由宰割。
“皇阿玛指的是明珠之孙纳兰永寿吧?”九儿强烈遏止住颤抖的语气,挺直脊背,高声急道,“女儿的确与他相识相知。可君子之交在于志趣相投,而不在于利益交换。若他果真犯错,却想借与女儿的私交逃脱罪责,则不配为性德之子、九儿之友;若女儿在父母忧心忡忡之际,假借为幼弟侍疾谋取私利,更兼指手画脚干涉朝政,则不配为皇阿玛之女、大清公主。”
“今日之言,如有半点不实……”九儿说着顿了一下,低头摘了辫梢坠着的一块翠玉掷于地上,“一如此佩!”
美玉撞击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绣瑜吓了一跳,打量着康熙的表情,斥骂女儿:“糊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可发这样的毒誓?”
康熙却挥挥手喝止了她,走到九儿跟前,居高临下地打量女儿,良久,突然出声说:“永寿,你可听见了?”
绣瑜母女俱是一惊,下意识转头往门口望去,却被门上的湘妃竹帘阻隔了视线,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听到他竭力维持平静却难掩激动哽咽的声音:“回皇上的话。奴才毕生幸事,一为性德之子,二为公主之友。有此二者实乃苍天垂青,九死不悔。”
康熙气不打一出来,一针见血地讽刺道:“混账,朕养了十五年的掌上明珠,你当然不悔!”
原来,偏心偏到胳肢窝去了的康熙皇帝,岂是那种遇事先责问自家儿女的人?听闻荣妃告状说五公主与永寿有私情。他第一反因就是把永寿拘来严加逼问,前殿失火是假,可是想把他发配北疆之心却是真。
永寿原本孑然一身,他跟十四揭露香囊一事之时,就已经是心存死志,就是在皇帝面前也没什么好怕的。于是亦大方承认与九儿相识,唯独依绣瑜之计否认传递一事,说出的话大约就是“要命拿去,但皇帝你不能屈陷忠良”。
他出生诗书墨翰之族,一番话说得引经据典、荡气回肠,康熙一时哑口无言。又有舜安颜这个愣头青兼表弟在一旁,一味拍胸脯打包票,康熙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非要他死个明白,才带了他往绣瑜这边来。
谁料自家女儿说出了相差无几的话,倒显得他们光明磊落、心意相通,皇帝里外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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