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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碎瓷（第1页）

林殊将最后一片青瓷残片嵌进檀木匣时，指尖被碎茬刺得渗出血珠。窗外的银杏叶正簌簌落着第五场秋雨，瓷窑遗址公园的广播在循环播放闭园通知，机械女声与碎叶坠地的沙响混成某种古怪的哀乐。

血珠顺着婴孩瓷俑的肚兜纹路蜿蜒而下，在孔雀蓝釉色上洇出暗褐痕迹。这是父亲临终前烧制的最后一批素胎，二十八年来她从各地古玩市场搜罗残片，像拼凑被时光碾碎的星图般执着。匣底细绒布上躺着三枚泛黄纸笺，最旧的那张墨迹洇成团状，像被泪水反复浸泡的疤痕。

"你总说碎瓷里住着魂魄。"她摩挲着匣盖内侧刻痕，那是陆沉十年前用手术刀刻下的歪斜字迹。当时他刚做完第二次心脏移植，苍白指尖抵着檀木纹路说："等我找到第三颗心，就带你去敦煌看飞天。"

1997年的瓷窑镇尚能听见辘轳转动的吱呀声。十五岁的林殊蹲在釉料池边，看父亲将素胎浸入孔雀蓝釉浆。釉水漫过婴孩胖藕似的手臂时，父亲忽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青白胎体上，开成朵朵红梅。

那年镇医院的消毒水味至今萦绕在她鼻腔。父亲蜷缩在泛黄床单上，嶙峋手指攥着她的手，指甲在腕间掐出月牙："去东厢第三个樟木箱...那些碎瓷..."

暴雨击打着停窑的砖房，林殊在霉味刺鼻的箱底找到半匣碎瓷。素胎上的婴戏图被刻意敲碎，每片断口都带着窑变的奇异釉色。最底层的油纸包着泛黄文件，1995年某次窑厂事故的赔偿协议里，夹着张心脏捐献同意书。

"要烧够三十六窑才能镇魂。"父亲咽气前盯着输液管喃喃，"当年那孩子..."

2003年春天的柳絮粘在ICU玻璃上，像永远落不到地面的雪。林殊攥着病危通知书蜷在长椅，陆沉的掌纹正从她指缝间流失温度。移植科主任的声音忽远忽近："等不到适配心脏的话..."

她突然想起父亲最后烧制的那窑碎瓷。当夜她闯进废弃窑厂，将珍藏的碎瓷片尽数投入窑眼。烈火舔舐釉面时，孔雀蓝与绛红色在高温中交融，烧出满天星斗般的碎金斑。次日清晨，医院通知找到适配心脏。

"你相信宿命吗？"陆沉苏醒后抚摸着胸口的缝合线。林殊望着他瞳孔里跳动的炉火，想起昨夜开窑时那些婴戏图碎片竟在窑变中拼出完整的人形。

2015年深秋的银杏叶铺满医院天台时，陆沉第三次躺进手术室。林殊抚摸着檀木匣里新增的瓷片——这次是在敦煌夜市淘到的残片，天的飞飘带缠绕着心电图波纹般的裂纹。

"第三次移植的存活率不足20%。"医生欲言又止地看着她连夜烧制的青瓷镇纸，上面刻着《大悲咒》的经文。手术灯亮起的瞬间，林殊突然读懂父亲临终呓语：三十六窑对应《水浒》天罡之数，每救一人便要碎一窑瓷器。

当陆沉带着第三颗心脏苏醒时，她正将新烧的瓷片浸入冰水。淬火的炸裂声里，瓷胎表面浮现出三个捐献者的出生日期——1995.7.12、2003.4.5、2015.9.18。

此刻的急救仪器嗡鸣声撕裂回忆。林殊望着玻璃后的陆沉，他手背的输液管像极当年浸釉的素胎。最新病危通知书的日期是2023.10.23，与檀木匣里最后一片空白瓷片的编号完全吻合。

碎瓷匣突然在包里发出细响，二十八年前父亲咳出的血珠，此刻正在最新拼合的瓷片上凝结成"供体自愿书"的暗纹。监护仪发出刺耳长鸣时，她终于看清所有捐献者档案上的共同印章——林氏古窑厂的火漆印。

暴雨拍打着医院玻璃幕墙，林殊颤抖着打开手机闪光灯。在瓷片拼就的完整婴戏图上，举着荷叶的瓷娃娃心口位置，赫然刻着她自己的生辰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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